古钱币上的“唯吾知足”-飞

 

01

有朋友发微信，让认四个字。如下图——

“口”在中间支撑起来的四个字

字并不难认，而意思则可能有多种解读。按照古人从右到左、从上到下的书写方式，那就是“唯吾足知”。考虑到其组合通常是一个圆盘状，并结合字义的连贯性，那就是“唯吾知足”。仔细推敲，前者的意思是“只有我应知尽知”，似乎显得狂妄自大；后者的意思乃是“知足常乐”的近义词，倒是符合中国人惯有的内敛习性。但凡了解一点古钱币历史的，都知道它就是“唯吾知足”。

这四个字的组合有年头了，发轫于汉朝的钱币上，代表着知足者常乐。当然，这并非真正可以流通的钱币，不具有货币的支付功能，而是被称为"借口钱"抑或"花钱"，颇似当下的纪念币，其功用在于赏玩、装饰、馈赠、纪念、镇邪、祈福等。

作为“花钱”的古钱币

知足常乐的思想在中国由来已久，始于春秋，迄今约二千七百年，绵延不绝。在《道德经》中，“知足”二字，凡4见，分布于3章之中，有“知足常乐”意思的主要体现在第四十六章。

第三十三章：“知足者富。”

第四十四章：“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第四十六章：“罪莫大于甚欲，咎莫潜于欲得，祸莫大于不知足。故知足之为足，常足矣。”“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恒足矣。”

由“知足常乐”衍生而来的“唯吾知足”，在上古的钱币上起初是烙印在铜板上。陶瓷业在中国的历史同样源远流长，在陶器上印字据说比甲骨文还要早一千多年，只是没有得到公认，至于比在青铜器、钟鼎上刻字就更早了。汉代以降，“唯吾知足”四字及其组合主要是铜质材料。后来瓷质上也有，但比较鲜见。

下图中的钱币为宋代景德镇窑白瓷作品，正面为白釉，背面是素胎，胎、釉二面及字体之运用皆善。鉴于目前古钱币市场上流传的“借口钱”多为清朝时期铸造的铜质钱币，因此，此枚宋代白瓷借口钱，就显得极为罕见，其价值自然也就不菲。

宋代白瓷借口钱“唯吾知足”

一般人所知的“唯吾知足”的寓意是知足常乐。其实，还另有深意：

——铜币或瓷钱外圆内方的造型，表示为人处世要圆润、圆通，对人不可刚愎自用、颐指气使，但一定要保持内心的方正，谨守分际，力争做到刚正不阿。

——“唯吾知足”四个字都有一个共同的部位——口。“口”在一定意义上也代表了“空”。倘若不能做到知所进退，到头来很可能就是“一场空”。此外，“口”字的方孔位于正中，暗示居人体中心部位的人心本为空，如果欲壑难填，就可能包裹了人心，其心之不存，也就身之不存了。

——其他意涵。比如，明末清初，旨在“反清复明”的天+地+会成员为互通消息，取“唯吾知”之中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之意，成员悉数佩戴“唯吾知足”标记，以为联络。当时钱币很流行，即使被外人发现，也很容易金蝉脱壳。

02

让“唯吾知足”名声大噪的可能是乔致庸了。乔致庸何许人也？看过《乔家大院》电视剧的观众应该知道他曾经是近代与徽商齐名的晋商中的标志性人物，是乔家发家史中上溯两代、下启三代的继往开来的人物。

乔家之中兴，始于乔致庸的爷爷乔贵发。他爷爷本为山西祁县一带的佃农，迫于生计而走西口，去了包头，与秦姓乡党合营生意，时好时坏，一度差一点破产，如此反反复复总算立足扎根。他爷爷有三子，分立三房。大房子嗣不多，人丁不旺，凋零，无所作为；二房人丁兴旺，耕读之家，以读书为志业，第三代出若干举人，一时间光耀门楣；三房即乔致庸父亲乔全美，有子乔致庸及其胞兄二人。

乔致庸胞兄不才，继承了祖业，经营着在祁县的“大德兴丝茶庄”，却每天想着三房如同二房那样出人头地，便寄希望于弟弟乔致庸，希望他发奋读书以备日后博取功名。乔致庸聪慧，书读得不错，早年饱读诗书，然而，那时兴于广西的洪氏之太平与兴于淮北的张氏之捻起事，先分后合到完结达十余年，南北贯通的茶路就此断绝，乔家生意一落千丈，胞兄也一病不起，驾鹤西去。面对此情此景，刚刚中了秀才，前程似锦的乔致庸在“经商”与“习文”、“下商海”与“走仕途”间颇费踌躇，最终决定兄终弟及，接过胞兄的担子，挑起振兴祖业的大任。

乔致庸聪明过人，胆识也过人；读书是把好手，经商也是一把好手。接手大德兴丝茶庄，经过一番大刀阔斧的革新，加上诚信稳健的经营理念，茶庄生意渐有起色。做茶庄只是实体经济，敏锐的乔致庸在银货交易过程中深感跨省做生意远距离携带银子多有不便，且战端开启后大量携带银子走南闯北也缺乏安全感，渐渐从中察觉到新的商机正扑面而来，那就是——票号。

祁县乔致庸

敢想还要敢干，说干就干。这一干不要紧，"大德通票号”应运而生，在实体经济之外开历史之先河地发展出崭新的虚拟经济业态，经数年苦心经营，生意越做越大，名震四海，乔致庸后来还打出了“汇通天下”的响亮口号。票号与钱庄不一样，钱庄一般是本地化，主要用于资金之周转，票号则是跨区域的，主要用于汇兑。

有的人得意就容易忘形，乔致庸不是。他有敏锐的触角、过人的胆识，还有健康的经营理念。他本是读书人，接手祖业前就中了秀才，晚年功成名就后把产业交给子孙打理，避居家中，重温少年读书的光景。他告诫子孙“人弃我取，薄利广销，维护信誉，不弄虚伪”。乔家大院的内宅中一幅对联依然高悬：“求名求利莫求人，须求己；惜农惜食非惜财，缘惜福。”所以，在本质上，乔致庸属于比较典型的儒商，这一点与同时期徽商代表性人物胡公雪岩是不一样的。至于“唯吾知足”，则是这种价值理念的自然延伸。

大德通票号在周村有个分号。这个周村在今天山东的淄博，自古商业繁盛，万商云集。现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5A级景区。景区面积近千亩，主要由大街、丝市街、银子市街等古街组成，所到之处，店铺林立，不少明清古建筑令人流连忘返。著名电视剧《旱码头》《大染坊》《闯关东》等在此拍摄，从中可见端倪。

周村银子市街的大德通票号旧址

坐落在银子市街的大德通票号的旧址保存完好，屏风，账房、正房、厢房，前庭、甬道、后院等各类建筑一应俱全，在直通后院的甬道上，镶嵌着一枚铜钱，所书内容就是古钱币上的“唯吾知足”，造型比较别致，每每引人驻足观看，也最令人记忆犹新。东家与伙计路过此处，低头所见，四个大字赫然可见，无异于一种座右铭和警示语。

大德通票号甬道上的“唯吾知足”

有道是：富不过三代。但是，乔家因为乔致庸得以中兴，并且发扬光大，前后达六代，殊为不易。历史上，鼎盛时期的乔家在全国有商铺200余处，家业之繁茂令时人叹为观止；现如今，乔家大院因为《乔家大院》的热播而广为人知，成为许多人打卡的地方，亦儒亦商的家风又令世人津津乐道。乔致庸作为读书人，将“道”融入“器”中，达致“儒”与“商”的完美结合，在一百多年前可谓开风气之先。

03

乔致庸寿终正寝于清之国祚终结之前三年，享寿近90，也是一代传奇。钱币上印有“唯吾知足”由汉至乔致庸寿终正寝，历两千年。钱币上“唯吾知足”蕴含的微言大义，似乎也随风而逝了。

“唯吾知足”反映了古人的金钱观、财富观、名利观和生活观，充满了睿智和朴素的辩证法思想，也反映了在“进”与“退”、“得”与“失”、“舍”与“得”等一系列方面的人生哲学、达观心态与处世之道。古人云：“知足者，贫贱亦乐；不知足者，富贵亦忧”。贪得无厌、欲壑难填，无止无休，最终身心皆累。所以，它不仅是诫子书，也是劝世良言。

在左手算盘、右手铜币叮当作响的时候，繁华的古周村一去不复返了，彪炳史册的乔家大院的余晖也不再绚丽。“唯吾知足”不啻为一种理念的坚守、一种襟怀的释放，它并不能让人在不断的索取中停下脚步，也不能永葆一个盛景的持续存在，可见知行合一是多么艰难。

知足者常乐

在红尘滚滚的现实生活中，追求极简生活的究竟有几人？当下何以“内卷”愈演愈烈？也许一首《不知足歌》描写的不断膨胀的欲望更符合一部分的内心世界。

终日忙忙只为饥，才得饱来便思衣。衣食两般俱丰足，房中又少美貌妻。娶下娇妻并美妾，出入无轿少马骑。骡马成群轿已备，(sync是什么意思？双区同步温控，sync通俗点说就是同步的意思。按开就是同时调空调一边的温度、风量，另一边也同步调节，不按的话，就是各自调各自的。)田地不广用不支。置得良田千万顷，又无官职被人欺。七品五品犹嫌少，三品四品仍嫌低。一品当朝为宰相，又羡称王作帝时。心满意足为天子，更望万世无死期。总总妄想无止息，一棺长盖抱恨归。

与之相反，《红楼梦》中的《好了歌》却在提醒人们不要过分追名逐利，而应“唯吾知足”，从简单、平凡的生活中体悟人生，以求内心的安宁。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贪婪与恐惧是人性的两大弱点——贪婪容易膨胀企图心，恐惧容易丧失进取心。多少人对权、钱、色、功、名等的过度追求与非法占有，招致身名俱败、身陷囹圄？多少人在无尽的贪婪中身心俱疲、身贫如洗？这些都是值得细品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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