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桔松：清中期唐宋诗风融合的个案：满洲诗人舒瞻的诗歌风格丨【学术研究

清中期唐宋诗风融合的个案：

满洲诗人舒瞻的诗歌风格

文/李桔松

摘要：舒瞻作为清中期著名的满洲诗人，存《兰藻堂集》十二卷。舒瞻诗早期呈现出清俊丽逸的风格。赴浙任职后，主要受到以厉鹗为代表的浙派诗歌的影响，在丽逸之外，兼具冲融清淡的特点。而对格调派所强调的“诗教”的理解和在现实生活中的实践，更让舒瞻在浙籍士林中有口皆碑。梳理舒瞻诗歌风格的流变，可以清晰看到乾隆朝文人个体诗歌追求中唐宋诗风融合的轨迹。作为满八旗特殊身份的舒瞻以一己之身，虽为卑下僚，却在与江南士林群体的交往中游刃有余，且以自我独特的诗歌风格颇得当时士林的认可和推崇。舒瞻本人及其诗歌，本身就是一个值得关注的文学乃至社会现象。

关键字：舒瞻 《兰藻堂集》 清俊丽逸 冲融清淡

舒瞻（？--1757），字堃亩，号云亭，他塔喇氏，满洲正白旗人。乾隆四年（1739）进士。乾隆十一年（1745）人浙江桐乡知县、后移平湖知县，乾隆时十五（1750）年任山阴知县，乾隆十九年（1754）任乍浦理事同知，乾隆二十一年（1756）任海盐知县，同年农历十二月二十九日卒。[1]有《兰藻堂集》十二卷传世。学界少有对这位满洲八旗诗人的关注，仅有寥寥几笔介绍[2]，和其在乾隆诗坛的地位颇不相称。

舒瞻所著《兰藻堂诗集》现存六卷本、八卷本和十二卷本，是舒瞻不同时期刊刻的诗歌汇集。诗集各卷单有名称，分别为：《赏音初编》《棲桐小草》《柘湖诗存》《吴船集》《越吟》《越吟续刻》《金粟吟》《养疴偶存》《借园草》《鸿爪集》《南帆北马吟稿》《寻旧集》。诗集取名同其宦迹相吻合，应是舒瞻按时间顺序所刊刻。施安在乾隆十八年（1753）为《兰藻堂集》所做序言中说：“予友云亭舒君……来官吾浙，前后凡历四邑。……今年春忽以微疾引归。将行，汇其官游及曩昔在都所为诗，都为一集，督序于予。”[3]亦为佐证。

卷一《赏音初编》是舒瞻在乾隆十一年（1745）前所作诗合集，多为在京时所作。之后，舒瞻出任浙江桐乡知县。梁启心在《兰藻堂集》序中云：“《棲桐草》者，吾友云亭舒君宰桐邑时所作也。”此卷中存《闰上巳西湖修禊效兰亭体赋四言五言各一首》，此诗应是舒瞻参加鄂敏在乾隆十一年三月三日所举“西湖修禊诗会”所作，诗题下注“桐乡知事”，由此可知以此卷创作时间大致为乾隆十一年左右。同年秋，舒瞻移官平湖。平湖史称柘湖，所以舒瞻在此期间所作汇成诗集《柘湖诗存》。乾隆十二年至乾隆十四年（1747-1749），舒瞻丁母忧回京三年。归京沿途所作诗歌汇为《吴船集》。乾隆十五年（1750）舒瞻补山阴知县，并任乡试考官。任上所作诗歌汇为《越吟》《越吟续集》。卷七《金粟吟》则是舒瞻在杭州和海盐时所作。卷七后半有诗《过永安湖》、《秋日同龙威游金粟山》、永安湖、金粟山皆海盐名胜。其中收诗《堇浦、谢山同应粤东掌教之聘不及握饯诗以送之》，考杭世骏、谢山同去广东任教在乾隆十七年（1752）。另有《挽樊榭》诗，厉鹗亦在乾隆十七年谢世。所以此卷创作时间应该是在1752年前后。卷八《养疴偶存》是舒瞻病休中所作，集中有《哭汪丰玉孝廉》，汪丰玉为汪仲鈖，其卒于1753年，所以此卷创作时间为乾隆十八年（1753）前后。

《兰藻堂诗集》八卷本中已有十二卷本的所有序言，结合施安序言可知前八卷的创作时间截止到乾隆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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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借园草》、卷十《鸿爪集》是舒瞻因病借住西湖边“小有天园”时所作的诗歌结集。卷十一为舒瞻陛见离浙入京，后又奉旨南下任职一行所作，所以诗集命名为《南帆北马吟稿》。此三卷都是乾隆十九年（1754）前的作品。乾隆十九年舒瞻任乍浦理事同知，重回浙江乍浦履职，故地重游，所以这一时期的诗作名为《寻旧集》。

综上，《兰藻堂诗集》作品除去第一卷外，其余是舒瞻从乾隆十一年（1745）至乾隆十九年（1754）间的作品合集。

一、舒瞻早期的诗歌风格

舒瞻雅好吟咏非偶然而成，如梁启心序言云：“云亭家世通显，自束发受书即屏去纨绮之习，尤耽吟咏。”[4]梁氏所云“家世通显”并非虚言。沈德潜在《清诗别裁集》中亦云“云亭亲交卫霍，屏居曲巷，如寒素然”[5]也说明舒瞻本家在京城并非寒门。

《八旗满洲氏族通谱》中详载舒瞻家族世系。舒瞻属扎库木地方他塔喇氏，满洲正白旗。始祖是岱图库哈理，曾封二等公，多罗额驸。到舒瞻父叔一辈，最晚至乾隆九年(1744)之前家族中“木和林任礼部侍郎兼佐领，木桑阿任膳房总领，木尔泰任八品官，木尔图原任员外郎，木尔徳原任郎中，木尔素任员外郎，唐爱任笔帖式，唐竒任骁骑校，明智任骁骑校，栢龄阿任三等侍卫，苏崇阿任内阁侍读，苏凌阿任中书，苏方阿、苏章阿俱任笔帖式，松福任贴写中书，苏魁任蓝翎侍卫。”至舒瞻辈，“舒龄任笔帖式，元福原任员外郎，舒辂任西安粮道”。[6]而且舒瞻家族中能诗者颇多，如苏章阿、保禄等。

苏章阿，生卒年不详，字雷岩，世袭恩骑尉。著有《补履斋集》。《熙朝雅颂集》选录其诗十五首，如“梦冷云留榻，天寒雁过楼。泉流深壑静，钟响夜堂幽”（《宿广应寺夜雨》）、“满簾烟月闻清梵，几曲疏琴怨落花”（《春夕僧寺书怀》）、“残灯孤枕闻归雁，夜雨江城梦落花”（《清明》）等皆清雅可诵[7]。徐世昌评其诗“雅洁，幽秀娟净，别开蹊径。”[8]

保禄[9]，生卒年不详，字在中,号雨村,官户部笔帖式, 颇有诗名，为“农曹七子”之一，有《野人居稿》。保禄与塞尔赫（1576-1747）、鲍西岗为文字友，与李锴（1686-1755）、允禧（1711-1758）亦时常文字唱和。保禄诗风纵横倔强，李绂（1675—1750）为其诗稿作序，赞其诗“清新老健，直追古人”。法式善说保禄嗜苦吟，“诗笔峭拔，世以枯藤怪石凝之”，并说他的诗“大江而南，皆诵其佳句”[10]。法式善之说可能略显夸张，但也是保禄以诗名世的明证。

另外，舒瞻同辈中的舒辂，乾隆六年（1740）年任巡视台湾监察御史，乾隆八年（1742）年任满后升任陜西督粮道。后迁安徽布政使，乾隆十三年（1747）任广西巡抚。现存诗四首，性喜琴，《澄鉴堂琴谱》有其序。

这样的家族氛围无疑影响了青年舒瞻，使其不仅立志从文，且醉心诗艺。青年舒瞻借由家族长辈构建的交游网，和文坛前辈中的马长海、傅雯等[11]皆有交往，尤其是和傅雯相识颇久，并时常向其请益。他和傅雯的相识极有可能是来源于同族诗人保禄的影响。如前所述保禄作为当时的隐逸诗家，同傅雯交好，辈分的差距和交往时间和舒瞻相识傅雯颇相符。[12]舒瞻在《赠傅供奉雯》中记：“凯亭居士佳公子，胸怀浩落无尘滓。与予结交已十年，击剑学书聊尔耳。”[13]当八旗诗人马长海去世后，他作《哭马大钵先生》以示对这位八旗诗坛耆宿的敬仰和怀念。他亦乐于与同辈交流切磋诗艺，如蒋用安、陈长卿、申甫、伊聘梓、伊梦原、唐书田、仝复九、许友滕等，如诗中云“风流却忆陈无已，何处诗成付锦囊”（《雨中有怀陈长卿》）、“天寒送客三千里，诗思同心十二人”（《同人公践施竹虚即席赋别》）等句[14]，都是他青年时期与友人相交的直接记录。

尤其是舒瞻和申甫的交往，对他早期诗风有一定的影响。申甫，号笏山，江苏江都人。乾隆元年（1736）举博学鸿词，乾隆六年（1741）举人。著《笏山诗集》。袁枚对其诗褒奖有加：“惟公扫而空之，修然自束，清峭不群。取之于人意之中，得之于物象之外。”[15]《随园诗话》谓：“查他山先生诗，以白描擅长……近继之者，钱玙沙方伯、光禄卿申笏山。”[16]杭世骏《词科掌录》称其：“诗章秀拔，律调尤妍。”[17]从这些评价中可见申甫诗歌特色。申甫在京中时，舒瞻多和申甫作诗往还，探讨诗艺。如舒瞻诗中云：“淙淙三日两，寂坐觉愁添。……春情难自遣，险韵复谁拈”（《久雨次申笏山元韵》）。春日连绵的雨中，舒瞻闲中无聊便想起和申甫拈韵作诗的时光。之后申甫来访，舒瞻和其秉烛夜谈。“尘谈同小塌，月色上疏窗。坐久诗筹检，狂来酒盏拈。此中多臭味，知不异酸甜。”（《笏山过访叠前韵》）[18]一夜论诗佐酒，当真是脾性相投。舒瞻早期诗歌，也有词律工整、浅白流畅、善用白描的特点，且较申诗更为清丽飘逸。

优渥的家庭环境和其家庭在政界的人脉积累都为舒瞻青年时期的学习奠定了良好的学习基础。从《赏音初编》所存舒瞻早期的诗歌来看，其诗清俊丽逸的风格已趋于成熟。沈德潜在《兰藻堂集》序中说:“（云亭）所为诗原本三唐，仰攀晋宋，而闲雅冲融，性灵自具。”[19]《国朝诗别裁集》中甄选舒瞻诗五首，其中《为朱蕴千题杏花春雨图》《偶占》都是舒瞻青年时期在北京生活时所作，且被视为其诗风的代表作。[20]

《为朱蕴千题杏花春雨图》

浅深春色几枝含，翠影红香半欲酣。帘外轻阴人未起，卖花声里梦江南。[21]

此诗声色俱佳，江南春色都蕴含在几枝半开未开的杏花中。“翠影红香”四字为杏花春雨的江南涂抹了明丽的色彩。后两句虽从“明朝深巷卖杏花”取义，然青出于蓝，在清脆的卖花声中，往复缠绕的是对江南杏花烟雨景致的眷恋和回味。所以沈德潜评曰：“梦江南，本属韵事，梦于卖花声中，又添韵事一重矣。入唐人绝句中，亦称中驷。”[22]傅庚生先生评此诗说“有韵致而极疏快，藉春色江南以写别与忆也。”[23]“卖花声里梦江南”被誉为吟咏江南风景的绝唱。

再如《偶占》一诗：

芳草青青送马蹄，垂杨深处画楼西。流莺自惜春将去，衔住飞花不忍啼。[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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