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情于文,巧妙化用一一浅析“不知名”诗人黄仲则与其爱情
发布时间: 2023-07-11

引言:

唐诗一直被誉为诗歌文化的巅峰,其思想之包容、意境之深远、风格之多样,令无数人喜爱向往,然而,时代在发展,文学也在进步,后人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所看到的风光自然更加开阔,宋元明清诗歌文化固然不及唐代,但它们所拥有的属于各自时代的特质,却是独一无二的。

清代作为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古汉语文学也在此绽放了它最后的光芒,光如流星之夺目、如烟花之璀璨,可在曳空绽放的同时,又转瞬落幕,故而显得有几分凄凉,就像蒋寅先生所言:

这是中国古代文学史的黄昏,西天的晚霞依然灿烂,但夕阳的余晖终究不能使古典文学的天空更加绚丽。

清诗一一“不出名”诗人黄仲则

清诗,集历代诗歌于大成,上承唐宋,下启近现代,为我们研究中国古典文学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和启发。此时的诗歌作品在形式和技法上已经非常成熟,期间涌现了许多诗词名家,如袁枚、顾炎武、龚自珍、王渔洋等人,但其中最卓然不凡的,风月认为还当属黄仲则。

黄仲则诗词与画像

黄仲则,名景仁(1749-1783年),仲则是他的字。相比于李白、杜甫、苏轼等一流诗词大家,他尤为不显,即便是同朝代的龚自珍、高鼎等人,也有“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的诗句选入课本教材,今人也不至于对其人毫无印象。

除了古典诗词爱好者,很少有人知道黄仲则这位清朝诗人,虽然“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诗,流传度堪比李、杜之诗作,但知其为黄仲则作品的人,却寥寥无几,以大众的视角来看古代诗人,黄仲则实为一个“不知名”诗人。

所谓“不知名”,其实只是相对而言,因为当今时代主流文学形式的改变,古典文学俨然成为一类小众文学,黄仲则没有唐诗宋词的光环笼罩,自然是“默默无闻”。然而在清朝的诗人当中,黄仲则之名,却是有口皆碑、有目共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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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枚曾为团维墉的《小画山房诗钞》作序,他在序中说到:“余窃谓骨隽神寒,体约而以心思胜者,仲则之诗也”。袁枚是乾嘉年间有名的诗人,无论文名或是政治地位,都远高于黄仲则,作为诗坛前辈,能在他人的诗序之中对黄仲则交口称赞,足见黄之诗才。

不独是袁枚,诸如王昶、翁方纲、邵齐焘等人都对这位年轻诗人推崇备至,当时的名士才俊,与之或有论文之雅,或有神交之契,邵齐焘更是成为黄仲则的授业恩师,二人情愈父子。如此多的文坛名宿对他青眼有加,黄仲则又怎会声名不显?

太白楼

乾隆三十七年,翰林侍读学士朱筠在太白楼宴请四方名士,饮酒作诗,黄仲则亦在其中,彼时他仅二十四岁,意气风发。一众名士尚在斟酌言辞、布局谋篇之时,黄仲则白衣飘飘,于日影之中,笔走龙蛇,洋洋洒洒数百字的七言古体诗顷刻而就,众人看罢,皆搁笔兴叹,自愧不如。黄仲则此诗一时引得“洛阳纸贵”,诗名为《笥河先生偕宴太白楼醉中作歌》。

黄仲则离世后,推崇其诗者有增无减,包世臣《齐民四术》谓其“乾隆六十年间,论诗者推为第一。”,张维屏也认为黄仲则是“天才仙才,自古一代无几人;近求之百余年来,其惟仲则”。所以,无论是才气还是名气,黄仲则在有清一代均是首屈一指,能与之相匹者,寥寥无几。

之后古典诗词的没落,也是时代之变迁,随着新式文学的冲击,世人的焦点早已从诗词歌赋、四书五经上移开。在民国时期,因为郁达夫,研究黄仲则有过一段热潮,不久又归于沉寂。

随着如今信息时代的发展,黄仲则重新走进了大众的视野,成为了文化学者研究的重要对象,他的《感旧》、《绮怀》等爱情诗,因为“注情于文,巧妙化用”,写的凄婉动人、缠绵悱恻,也吸引了许多青年文学爱好者,更有众多诗词创作者,争相步韵(指用原诗的韵,以及用韵的次序来写诗)《绮怀》组诗,黄仲则俨然成为“情诗大咖”,广受追捧。

注情于文一一秋虫病鹤黄仲则

“诗人不幸诗家幸”,大凡有名的诗人,多有一段不甚如意的生活经历:李白一生报国无门、壮志难酬;杜甫遭逢动乱、颠沛流离;苏轼屡受贬谪、四方辗转……。黄仲则的一生更是穷困潦倒、饱受磨难,一代英才,三十五岁便客死异乡,实在令人哀叹!

也正是因为如此,黄仲则诗歌作品的艺术特质尤为明显,这种特质,他的好友洪亮吉在《北江诗话》中有着精准的概括,即“如咽露秋虫,舞风病鹤”。《两当轩集》(黄仲则亲友为其整编的个人诗集)随处可见黄仲则以“秋虫”、“病鹤”等意象自比,如:

“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做声”、“何意号寒虫,转作流离鸟”、“独鹤独鹤……,不能声闻天,反为病投幕。”

清朝诗歌作品数量远胜历代,然而名篇的比例相较唐宋时期却非常之低,此类现象,很大原因是因为清王朝对于文学思想的禁锢,这种禁锢从而造成了清代诗坛“济之以考据之学,艳之以藻绘之华”的风气。大部分诗人会有意无意的避免着笔于现实生活,即便有,亦是粉饰太平之辞,这在康乾年间尤为显著。

所以郁达夫才会说“要想在乾嘉两代的诗人之中,求一些语语沉痛、字字辛酸的真正具有诗人气质的诗,自然非黄仲则莫属了。”

黄仲则一生为贫病所困,在异乡辗转谋生之际,他眼见了太多“盛世”背后的艰辛与衰败,这种经历,不同于那些高高在上的士大夫,对于农夫的悲天悯人;也并非那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青年才俊,他是以切身的体验和角度,注入了最真实的情感,去展现当时广大百姓的生活常态。如:

《都门秋思》中的“全家都在风声里,九月衣裳未剪裁”、《别老母》中的“搴帷拜母河梁去,白发愁看泪眼枯”还有写给幼女的“汝父年来实尟欢,牵衣故作别离难”……。

在爱情上,黄仲则也有许多无奈的别离和美好的回忆,这种情感多集中在他的《感旧》组诗、《绮怀》组诗之中。结合黄仲则的生平经历和他作品中的自述,我们可以得知,这段令他难忘的感情是发生在青少年时期,对于内心敏感细腻的黄仲则来说,这段时期所产生的爱恋,也最为难忘和真挚。

这段感情,在黄仲则的妙笔加持之下,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动人心魂的爱情名篇,并于后世流布传颂,其造成的文学影响和成就,都是同时代的诗人难以企及的。周济谓秦观“将身世之感,打并入艳情”,黄仲则又何尝不是如此,当然,他的爱情诗之所以能够有如此效果,更与其巧妙化用前人之作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黄仲则又是如何化用前人之作为自己之作的呢?

诗词创作技艺一一化用

不知从何时起,许多人论诗只讲意境,对于诗词技艺弃如敝履,殊不知,一首诗词所表达出的意境,很大部分是通过作诗的技艺营造出来的,如虚实相间、融情于景、通感……,否则为何同样的文字,有人写出优美动人,有人写出则枯燥无味呢?这正如赵缺先生的《彼岸诗话》所说:

不谙诗艺者,虽有唐虞之德、伊吕之功、孔孟之心、孙吴之智,亦不能为诗也。

化用,便是诗艺中的一种,即将前人作品中的词句或者意境,进行一定的变化,运用在自己的作品中,以便更好的表达欲抒发的情感,这种创作技巧在古代文学中的应用非常广泛。《滕王阁序》“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古今传唱,可称是文中最为亮眼的名句之一,其实此句是化用了北周庾信《三月三日华林园射马赋》中的“落花与芝盖同飞,杨柳共春旗一色”。

王维的“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在李嘉佑“水田飞白鹭,夏木啭黄鹂”上添了两个形容词,便化平淡为神奇;晏几道有“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之名句,这两句则是直接用了翁宏《春残》中的原句,但相同的两句诗,一个千古流传,一个默默无闻,还得归功于诗人创作的技艺之高明。

所谓“语陈而意新,语同而意异,则前人之句,即吾之字句也”。

像此类的化用,诗词作品中不胜枚举,有人点石成金,同样也有人点金成铁,如果不能把握好原作品诗句的意境和蕴含的情感、以及化用之后与自己作品的契合度,那么使用这种作诗技巧,不但破坏了被化用句子的美感,还会使自己的作品显得不伦不类,有生搬硬套的突兀感。

黄仲则故居

黄仲则爱情诗中的巧妙化用

黄仲则的爱情诗在《两当轩集》中所占比例并不大,但成就非常之高,如今黄仲则能够有如此多的喜爱者,这些爱情诗可谓居功至伟,其中最为人称道的,还当属《绮怀》十六首,以下将选取部分为例进行分析:

其七自送云軿别玉容,泥愁如梦未惺忪。仙人北烛空凝盼,太岁东方已绝踪。检点相思灰一寸,抛离密约锦千重。何须更说蓬山远,一角屏山便不逢。

《绮怀》组诗有一个比较明显的时间线,大概可分为相遇一相知一相离一相思,这首诗正处于“相离”的开端,故而其中的伤情程度不及后几首,它所表现的是一种“淡淡的忧伤”,忧伤离别时的不舍,和离别之后的期盼,所以此诗前两句说“梦未惺忪”、“空凝盼”,表明心中还是有所期待的。

而后两句,则是化用了李商隐《无题》中的一些诗句。“检点”句化用的是李诗“,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李商隐所说的“相思成灰”是描述“春心共花争发”,“春心”也就是向往爱情美好的心愿,春虽好,花虽艳,但终将会逝去,李商隐将那种悲愤、失望的伤情描得如同实质,将抽象的情感变得形象,使我们更能体会女主人公那种锥心之痛。

再看黄仲则,他将“一寸相思一寸灰”化用在自己的诗中,因为上文两联已经构造好了一个深情等待的形象,接下来,他便转出自己凝盼时的内心感受。这种内心感受如果重新塑造,难免会使内容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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