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士子的一千零一种死

 

文/刺猬

故事很短，余味很长~

01

公元1644年，既是明崇祯十七年，大顺永昌元年，也是清顺治元年。

在钱塘（今浙江杭州）有一耆老，姓吕，满腹经纶，曾在京师内三院修史，后卸任归乡，被当地尊奉为大儒。

春末的一天，吕大儒突然情绪失控，悲声大哭。

众人不解，纳闷问道：“吕老爷子，咋了？”

“国之不幸，国之大不幸啊！”

吕大儒愤慨不已，悲怆道来——

数日前，李自成率部攻陷京师。情知江山已倾，崇祯帝逼周皇后、袁贵妃等妃嫔自缢、砍杀斫伤两个女儿后，与提督太监王承恩吊死在了煤山歪脖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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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崩前，还心系天下苍生，袍服留书：‘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我皇升天，我朝亡了。身为大明臣子，我还有何面目苟活于斯世？！”

吕大儒捶胸顿足，呼天抢地，一口气没喘上来，竟悲伤得昏厥过去。

02

冬去春来又一年，清兵挥师南下，势如破竹。

“这老东西寡廉鲜耻，简直丢尽了文化人的脸。呸，呸，我羞与此等卑鄙货色为伍！”

“吕老爷子，你骂谁呢？”街坊问。

“还能有谁？当然是钱谦益那货！”

彼时，街头巷尾都在风传关于东林党党魁、“江左三大家”之一的老钱的段子。

说，闻听满清铁骑长驱直入，钱谦益与曾为“秦淮八艳”之一、小他36岁的继室夫人柳如是约定，誓死与故国共存亡，绝不苟且偷生。

不就一死吗？有何可惧？就这么定了！

老钱不仅将胸脯拍得山响，还来了个广而告之，秒成红人。

很快，南京失陷，出身妓籍的柳如是力劝老钱，夫妻双双把河投。

不会吧，玩真的啊？

老钱犹豫又犹豫，迟疑又迟疑，终于胆突突走下水试了试，随即弹跳回来：

“哎呀妈呀，水太凉，不能下。”

后来，为让百姓臣服，摄政王多尔衮发下一条死命令，即“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

一日，老钱突然使劲挠头，连称痒得太踏马厉害，遂出门而去。

家人本以为他去洗头房，洗剪吹解痒去了，可功夫不大，等人回来，头发居然全剪了，只留了个满清同款的金钱鼠尾辫！

“钱谦益卑躬屈膝，认满清做主子，哪里有半点士人气节？”吕大儒越说越气愤，动静越来越高亢。

“若鞑子杀来，吕老爷子你会怎么做？”人群里，不知是谁插了一嘴。

吕大儒闻言，正色沉声道：

“我皇宁可自缢，亦不苟活；史督师（史可法）忠肝义胆，骂敌殉节，皆乃我等楷模。如若敌至，吕某自当效死，以身报国！”

03

一语成谶，钱塘城破，改朝换代。

因吕大儒在京师时只是个文职小吏，无权无势，况且年岁渐高，于满清无甚利用价值，自然没人拿他当回事。

不过，街坊邻居都记着他的气节与誓言呢，碰面就问：“老爷子，你现在是大明子民呢，还是大清子民？”

“好女不嫁二男，良臣不事二君。”吕大儒依旧义正言辞，“休要辱我，我绝不会成为钱谦益之流！”

接下来，吕大儒开始了寻死明志之旅——

到底该怎么死呢？这的确是个难题。

翻来覆去寻思半天，吕大儒决定效仿崇祯帝上吊自尽。

找来麻绳，甩上房梁，打结成套，然后哆哆嗦嗦，踩上了垫脚木凳。

能不哆嗦吗？那是去死啊，不是赴宴！

可手抓绳套，将脑袋往里伸了N次，又退出N次，吕大儒心里一个劲地叨逼叨：

我踏马是文化人，是士子，如果吊死，必然会瞪眼张嘴伸舌头，闹不好还会大小便失禁，死相太难看，太跌文化人的份儿。

越想越怕，最终腿软手也软，噗通，跌下木凳摔了个四仰八叉。

上吊丢脸，那就割腕！

吕大儒爬起身，走进灶间抓起菜刀，随之一闭眼，一咬牙：我去死咯——

一刀下去，卧草，割手指头上了，还只割破一点皮，只渗出半滴血。

即便如此，吕大儒还是丢刀在地，攥着指头龇牙咧嘴咝咝喊痛，似也体会到了钱谦益投河怕冷的尴尬心境。

呸，吾乃有气节的士子，怎可与之相比？

吕大儒使劲一晃脑袋，甩走怕死念头，接着反锁门板，点燃了屋中之物。

至此，吕大儒终于长出口气：

烧死自己，倒也是个不错的死法。崇祯皇帝，臣子来陪你来嘞——

04

很遗憾，吕大儒仍旧没死成。

随着火势渐旺，屋里太热，太踏马烤的慌，比割腕还难忍。万一烧个半生不熟，岂不比上吊还难堪？

可是，屋门已锁，钥匙也扔了。咋整？

这可难不倒吕大儒。踩着上吊木凳，一个跟头就从后窗翻了出去…

此后数日，在绞尽脑汁想了、试了无数种死法，每种死法皆告失败后，吕大儒终于选定一种，且信誓旦旦发下了毒誓：

“就这么办。谁要怕死，再出尔反尔，谁就不是人！”

在揭晓吕大儒的终极死法之前，有必要补一句“战国四公子”之一、信陵君魏无忌的故事。

魏无忌很牛，曾窃符救赵，邯郸破秦，河外破秦，威震天下。但可惜遭秦王离间，受魏安釐王猜忌，心灰意冷之下终日沉迷酒色，郁郁而死。

吕大儒决定执行的，就是信陵君的求死之策：

拿出大笔资财，买回多位美艳姬妾，如花倡伎，日夜寻欢作乐沉湎酒色，意欲把自己给痛痛快快折腾死！

05

以醇酒妇人自戕，这种死法咋样？妙不妙？绝不绝？也只有文化人能想得出。

清人袁枚也觉得这事挺逗逼的，遂记入了《子不语》：

国初，有前明遗老某，欲殉难，而不肯死于刀绳水火。念乐死莫如信陵君以醇酒妇人自戕，仿而为之。多娶姬妾，终日荒淫。

不得不说，这老吕的生命力绝逼顽强，比打不死的小强还抗折腾——

如是数年，卒不得死。但督脉断矣，头弯背驼，伛偻如熟虾仍匍匐而行。人戏呼之曰人虾。

百炼成钢，坚决不挂。甚至任督二脉皆断，头弯背驼都佝偻成了虾米状，匍匐爬着走，还跟纪晓岚纪大烟袋似的，日日御女不歇…

时人戏称其曰“人虾”。

据传，一直折腾了20多年，折腾到84岁，这老家伙才走完轰轰烈烈的一生，如愿殉节报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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