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我娘我家》之爷爷的“天书”-飞

【一】我的爷爷是个老红军。

爷爷当兵那会儿真打鬼子，他扛过枪，打过仗，踩过雷，受过伤。

听爹说：有一次，爷爷所在的班，行军途中，夜晚入驻一户民宅，敌人一颗炮弹下来，全军覆没，场面甚是惨痛。爷爷是因为腿部中了弹皮，实在走不动了，掉了队落在后面，才捡回了一条命……

这个我是有印象的，记得我小时候，奶奶曾经让我拿着爷爷的残疾军人证，到队里去帮他领抚恤金，好像一年才领几十元，不过在当时已经是不小的数目了。我也不止一次向小伙伴们炫耀过：“我的爷爷，当过兵，打过仗，扛过枪，受过伤，还是个二等残废军人呢……”

从我有记忆起，爷爷就是个弯腰驼背、头发花白的老人了。那时候，我只有八九岁光景，还是个挂着两条鼻涕虫的黄毛小丫头，看见爷爷腰背驼得厉害，就编了一个顺口溜取笑他：“爷爷爷爷，腰弯背坨，后面背了一个大铁锅……”爷爷憨憨一笑说：“小妮子家，知道个啥，我这是年轻时跟着部队打游击，天天扛大炮，背铁锅，钻防空洞，累得腰杆都直不起来了 。”

我顿时感觉爷爷好高大，好威猛，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二】爷爷的果园是我儿时的乐园。

那时，爷爷常年住在村外一个小矮房子里，看护着一片果园。

我和三叔家的大妹，隔三差五就到村口的水井旁，用绳子绑住泥罐瓦罐，帮他从井里打水吃。偶尔还会悄悄“潜入”到他的果园里，躲在大树下，“偷摘”他看护的小青桃吃。有几次被爷爷发现了，免不了一顿数落：“小毛桃都还不熟，好吃吗？吃就吃几个吧，还糟蹋了一地。”

有时候和弟弟在家，调皮不听话，挨娘揍，挨爹打时，我们也总爱跑到爷爷的果园里躲起来，让爷爷庇护着。爷爷就会给我们做好吃的：煮鸡蛋，下面条，泡糖水……还给我们讲好听的神话故事哩。

爬树干，捉迷藏，爷爷的果园，留下了我们的笑声，一串串。

摘果子，吃甜瓜，爷爷的果园，装满了我们的快乐，一筐筐。

【三】爷爷是个闲不住的人。

我们村的小学堂有一个茅厕，平时都是花钱雇人来打扫，有时候雇的人发懒了，就会泛滥成灾，连脚都没地方踩。后来，爷爷拦了这个活计，他不但不要钱，还隔天给学校送点蔬菜水果啥的表示感谢，他要用这些肥料养护他的果园和菜园。

从此以后，校园里经常能看到驼背的爷爷勤劳的身影，有时候我去厕所还能与他碰个正面。我看他挑着脏兮兮、臭烘烘的粪水，在同学面前都感觉好没面子，就劝他不要再弄了，说同学们都笑话他。爷爷挺了挺腰杆，撸了一把胡子茬上的汗珠说：“小孩子不懂事瞎说呢，甭管他，咱们掏大粪不丢人，地是一枝花，全靠粪当家。”

爷爷劳动一生，80岁的时候，还在果园旁边开荒种菜。娘无数次劝他说：“家里菜园多的是，菜也由着您吃，您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刨啥地，也不怕人家笑话。”爷爷说：“笑话啥，我这是锻炼身体，活动筋骨呢。”以后的日子，爷爷依旧每天拽上镢头就下地，小荒地竟也一天天开阔起来。

如果爷爷能活到现在的话，也该有100多岁了吧。以后的日子，爷爷依旧每天拽上镢头就下地，小荒地竟也一天天开阔起来。

如果爷爷能活到现在的话，也该有100多岁了吧。如今，每每学到杨绛的《老王》这一课，看到课本上好人“老王”的插图，我就会不由得想到我的爷爷 ……

【四】爷爷的墙洞里藏着很多宝贝。

爷爷的看园的矮房子是用石头垒的，墙上有很多小洞洞，有的洞放油盐，有的洞放针线，有的洞放烟盒和烟袋……

我有个大姑是个聋哑人，好像是小时候吃什么药吃多了，后来，嫁给了在我看来——又老又丑又穷又懒的大姑父。姑父家里穷得叮当响，爷爷可怜他们，每次表哥来玩，爷爷都从某个墙洞洞里掏啊掏，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一层又一层，取出一点零花钱给表哥留着上学用。

爷爷的墙洞洞里，还藏着一本厚厚的“天书”。

有一次，好奇的我缠着爷爷要看看，爷爷说：“这是本天书，圣书，一般人不能随便看的，要把小手洗得干干净净，坚持30天不吃一点腥肉和葱姜蒜韭才可以看。”想想那个没有多少油水的年代，一个月不吃肉应该很容易做到，但不吃葱姜蒜韭好像有点难，所以最后也就做罢。

爷爷还说：书里面讲的都是大慈大悲大孝大善之事，我们小孩子家也看不懂。但是，我看见爷爷得空就抄，得空就抄，密密麻麻的抄了厚厚几大本，都用针线装订得整整齐齐的。

我猜测，爷爷的“天书”里，一定收录了“人之初 性本善……”

【五】爷爷有一颗慈悲之心。

奶奶家放养了几只小鸭子下蛋吃，小鸭爱到爷爷果园后面的水库里，捉蝌蚪，吃小虾。有一次，我跟同岁的弟弟到水库边，用尼龙网费了一下午的劲儿，捞上来满满一盆小蝌蚪，送给奶奶喂给小鸭吃 。第二天，爷爷回家发现了，心疼着这些小生命，又悄悄倒回到了水库里。爷爷说：“青蛙是益虫，专门捉害虫，每只小蝌蚪，都能长成一只大青蛙。”

还有一次，弟弟捉了两只知了猴（蝉的幼虫），放在爷爷的土灶上烤着吃。一来是贪玩，想捉弄捉弄知了猴；二来是嘴馋，想打打牙祭解解馋虫。知了猴在烫手的灶台上，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只不停地爬来爬去，另一只四脚朝天，倒腾着小爪爪。爷爷在旁边真心看不下去了，说：“别烧它了，它会疼的……”

爷爷的慈悲心肠是远近闻名的，他除了打鬼子，一生没有杀过鸡，宰过鹅。

【六】爷爷能写一手漂亮毛笔字。

那个年代，村里像爷爷这样识文晓字的人并不多。乡里乡亲好像都知道爷爷有本“天书”似的，谁家有了红白喜事，都会请爷爷去帮他们写喜报，写文书。

逢年过节，街坊邻居还会抱着大红纸，来找爷爷写春联。爷爷更是忙得不亦乐乎，有时候能一直写到腊月二十八。我也屁颠屁颠的在一边帮他晾晒写好的春联。从炕头上，屋子里，院子里，一直排到院子外面的山楂树下，一张张用小石头小心压牢了四角，免得被风儿吹跑……

这也是我一年中最期盼，最快乐的时刻，因为爷爷开始写春联，新年也就到来了……

现在想来，我觉得我身上的良与善，勤与劳，大多是爷爷那时影响我的。

【七】我与爷爷是有心灵感应的。

爷爷去世那年，我正在外地上学，有一天晚上，梦见去世多年的奶奶洗了梨，让我拿给爷爷吃。第二天写日记时，还顺便提到了这个梦。

那次学校大休回来后，看到了爹胳膊上的“孝”字，我惊问：“怎么了？”爹哽咽着说：“你爷爷去世了……”其实，我早已猜到了八九不离十，只是不愿相信。

一连几个夜晚，我都躲在被窝里，偷偷地抹眼泪，心里想念着我的爷爷。

后来翻看日记时，看到梦中跟爷爷分梨吃的文字记录，也正是那几日的事。

分梨？分离？或许只是迷信而已。但爷爷的突然离世，是我心中久久的痛。

【八】爷爷是春暖花开时仙逝的。

开春三月，桃花挂上枝头，爷爷却走了。

爷爷一生潜心向佛，一辈子行善德，做善事，印象中他从来不吃肉，后来连鸡蛋干脆也不吃了，他说：“鸡蛋里有眼睛，有生命，吃了会影响到娃娃们的学习成绩……”

娘回忆说：爷爷老了也是“坐化”的，他靠墙而坐，闭目冥神，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临终穿衣服时，嘴里还念叨着我的乳名说：“帮我戴上大妮子给我新买的棉帽子，很暖和的……”

听到这里，我泪流一地，后悔自己没为爷爷多做点啥，埋怨爹娘在爷爷去世时没有告诉我……

【九】爷爷常说：“行善之人，都会长生不老。”

爷爷是个好人，善人，我相信他定是驾鹤西游了，想起小时候，看到他床头上贴的一幅年画：一位长须飘飘老寿星，一手托蟠桃，一手扶龙拐，身边飞舞着几只仙鹤……

无论好人，坏人；无论善人，恶人，生老病死，这是每个人都躲不过的劫……

时至今日，我也未曾看过爷爷的“天书”，不知里面是个啥模样，或许只是一本《千字文》《百家姓》《弟子规》《道德经》……但我深信：在爷爷的“天书”里，定是记录着勤勇与慈悲，书写着孝义亲，真善美……

因为，爷爷用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教会了我——

生活再难，依然向上！向前！

日子再苦，也要向阳！向暖！

无论富无论穷，都要永怀一颗向善向美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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