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五位诺奖得主:世界很危险,人生很简单 | GGVie
发布时间: 2023-07-11

GGV有话说:

过去三年发生了许多彻底改变世界的变化,比如疫情、战争、气候剧变。它们的发生曾给许多人带来困扰和困惑。它们为什么会发生?人类将被它们带到哪里?

为了给这些问题寻找答案,我们向世界上最聪明的头脑们发出解答疑惑的邀请。过去一个多月,我们找到五位自然科学领域的诺贝尔奖得主,向他们提出了 10 个关乎人类和世界当下与未来的问题。

他们关心的事情和你我可能没太多区别:社交网络引发的割裂、日益严峻的气候危机和核武器威胁。不过在解答这些问题时,他们展现了作为顶级科学家的对世界和全人类的责任感。

他们也谈到了是什么力量决定了自己的职业生涯,仅仅是投入科学研究,就这样过了几十年。被他们提到最多的力量来源是 “热情” 和 “好奇心”。也是这样的精神,让他们的头像印到了诺奖的奖牌上。

今天的GGView,我们就带大家一起走进这段对话。

采访丨贺乾明 龚方毅

文丨贺乾明

编辑丨姚胤米 黄俊杰

本文经授权转自《晚点LatePost》(ID:postlate)

在呈现对话之前,我们先介绍下这五位科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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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海姆 (Andre Geim)

出生于苏联,32 岁移居欧洲,现在拥有英国和荷兰两国国籍。今年他 64 岁了,拿过两次诺贝尔奖。一次是 2010 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他研究石墨烯 20 多年,见证这种二维材料走出实验室,被工业量产,改变我们具体的消费生活。另一次获奖就更早了,2000 年他跟同事被授予搞笑诺贝尔奖,因为他制造的磁场让青蛙悬浮了起来。

兰迪·谢克曼 ( Randy Schekman )

美国生物学家,今年 74 岁。1970 年代,他发现了细胞内囊泡运输的调节机制,自此人类得以更好地理解药物的作用和代谢机制。大量药物都建立在他的研究之上,比如乙肝疫苗、人工胰岛素等。2013 年,他因此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他聊起具体研究时表现出的兴奋,能穿透我们视频聊天的电脑屏幕。

巴里·巴里什 ( Barry Barish )

美国物理学家,2017 年获得了诺贝尔奖。他已经 87 岁了。他带领团队探测到了引力波,证实了爱因斯坦近百年前在广义相对论里的预言。他是五位科学家里最 “惜字如金” 的。虽然引力波和我们的日常生活很难建立直接关联,但这位科学家关心的事情却总是那么的具体。为什么这么说,请看他的回答。

本亚明·利斯特 ( Benjamin List )

55 岁的德国化学家。他 1999 年发现的化学催化剂,现在已经用于艾滋病药物的生产。2021 年他获得了诺贝尔化学奖,因为他发现了一种效率更高、成本更低的化学反应方法(有机不对称催化),这一研究成果对化工品、药物、化妆品等化学有关的产品都有巨大影响。不过,本亚明教授强调科学研究是孤独的, 要靠自己的毅力坚持下去。

戴维·麦克米伦 ( David MacMillan )

出生于苏格兰的美国化学家,今年 54 岁。他和本亚明·利斯特教授在 2021 年一起获得诺贝尔奖。他对公共议题十分关注,比如贫富差距、社交媒体的负面影响。对了,他用自己的诺贝尔奖金成立了一个慈善基金,从此打开了一个新世界,他的生活有了新的激情,做公益几乎让他上瘾了。

用三个词形容过去一年

巴里·巴里什:更暖(气候);更多(战争);更政治化(全球局势)。

兰迪·谢克曼:世界 很 危险。

安德烈·海姆:高产的(我的研究);令人失望的(这个世界);令人沮丧的(人类)。

戴维·麦克米伦:停不下来、动荡、科学昌明的(scientifically expansive)。

本亚明·利斯特:独一无二、非比寻常、充满挑战。我 2021 年拿了诺贝尔化学奖,但瑞典斯德哥尔摩的庆祝活动因为新冠疫情暂停。所以让我一生难忘的庆祝活动都发生在 2022 年。

你怎么看当下的世界?

巴里·巴里什:活在当下很危险。我希望政治家、掌握权力的人能够基于逻辑事实去做决策,这样能创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而不是摧毁我们现有的世界。

兰迪·谢克曼:过去几十年,世界更加两极分化,这非常危险。气候变化也是一场灾难,大多数政府根本无法自己解决。但我什么也不能做。在这些领域,我没有影响力。

安德烈·海姆:科学家通常喜欢逆向思考,我可能比其他科学家更愿意反着想问题。比如我会去分析有关疫情、全球变暖、俄乌战争等主流观点背后的原因。媒体往往选择性地宣传一些信息,而人们就接受了这些过于简化的事实,我真的感到悲哀。我们的小星球仍然被分裂成会相互交战的乌合之众。人类本应该找到共同的价值观,为全球问题找到答案,而不是互相指责。正如我在前面说的,我对人类社会目前的状态感到 “沮丧”。

戴维·麦克米伦:科学大多基于逻辑、事实和准确性。它不是基于感觉,而是基于数据。作为一名科学家,我看到这个世界能变得多么的不合逻辑。像俄乌战争、气候变化,你很容易就能明白这些事情为什么是错的。人类这种 “自残行为” 与我们所信仰的一切完全对立。

当下最有挑战的科学难题是什么?

本亚明·利斯特:肯定是寻找可持续的能源。

安德烈·海姆:寻找可持续能源。如果这个问题得到解决,我们就可以让全球变暖、不可持续地使用地球资源停下来。我们迫切需要掌握核聚变技术。实际上,我们可以解决现在面临的每一个问题,只要人类不持续犯下愚蠢错误,比如挑起战争。

戴维·麦克米伦:大家都在谈论气候变化。但如果你关注数据,就会发现可再生能源的发展速度其实很快。这是个好事。同时,我们还要关注如何快速减少大气中的碳,避免气温超过临界点,否则可能会对 10 代,甚至 20 代人产生负面影响,陷入需要数千年才能纠正的恶性循环。

最让你感到危险的科学技术是什么?

巴里·巴里什:核武器。

安德烈·海姆:永生可能正在到来。你想想,假如某些政客、亿万富翁或电影明星可以长生不老,他们会被自己的 ego 带到哪里?他们会给普通人留下什么?

如果某些人能永生,人类进步将彻底停滞,衰退必然开始。或许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找不到任何外星生命。很可能这些外星文明已经到达了永生,永生使它们不再关心宇宙中的任何事物和任何人。这也是我对恩里科·费米悖论和德雷克方程的回答。

兰迪·谢克曼:很多。在我最熟悉的领域里说一个,滥用基因编辑。有人编辑了两个胚胎,想阻止她们感染艾滋病毒。他太天真了。基因编辑技术很伟大,但并不完美。我敢肯定,这两个孩子有其他的基因突变,我们不知道这些随机突变是否会对孩子的发育产生不良影响。使用基因编辑技术正在变得越来越容易,有人可以逃避管控,用它获取利益,这是非常危险的。

作为科学家,我们不断前进。但我们不能控制技术被用来做好事还是坏事。

未来五年内,你的研究领域会有哪些重大进展?

兰迪·谢克曼:人类或许能够找到药物,在癌症出现症状前就能对抗它。过去 10 年,我都在研究 “外泌体或细胞外囊泡”,外泌体可能是肿瘤(早期)生长的信号。通过检测某种细胞膜蛋白里外囊泡的不同的肿瘤抗原,有可能提前诊断出不同的癌症。

安德烈·海姆:虽然石墨烯被发现还不到 20 年,但它已经迅速从学术界进入实验室,用到工业产品中。石墨烯是二维材料中被探索最多的,已经改善了数百种不同消费品的性能和功能。这只是新材料革命的第一步,是二维材料时代的曙光。未来几十年里,这样的材料会更多,并影响我们的生活。

本亚明·利斯特:化学将成为解决社会问题的重要力量。我们会看到许多新的催化剂被开发出来,化学工业变得更加可持续,让每个人更容易、更便宜地获得药物。

巴里·巴里什:我的研究是探索宇宙,纯粹由好奇心驱动,没法预测。

哪项技术将有可能彻底改变世界?

安德烈·海姆:科学突破的关键就在于它是不可预测的。有两个技术被广泛认为有希望在未来十年内实现:核聚变和室温超导。他们将重塑地球和人类的一切。但是,要实现这些目标可能比预想得更久,具体多久,科学家也不知道。

本亚明·利斯特:我无法预测。但我可以说,能产生伟大发明的时代并没有结束。

戴维·麦克米伦:很难预测具体会是什么。如果你问 1960 年代的某个人,2023 年的科学突破会是什么,他的预测跟实际发生的不会相同。目前最大的问题可能是全球财富差异。这实际上是资源差异,资源被越来越少的人占用。我们必须想出方法,让每个人都能从科学进步中受益。

什么品质让你能获得诺贝尔奖?

巴里·巴里什:好奇心,加上接受并解决难题的教育和自律。

兰迪·谢克曼:我仅仅是对细胞如何工作有强烈的好奇心。

安德烈·海姆:我很幸运,我的研究就是我的一个爱好。我喜欢解决科学难题,当我发现新的难题被解决时,肾上腺素就会激升。

本亚明·利斯特:对化学的热情。如果没有与分子一起工作的热情,也许我在某个时刻就会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