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失寸心知:何绍基的隶书训练法 图文解
发布时间: 2023-07-11

何绍基(1799-1873)一生历经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四朝,书名虽获满朝赞誉,其着意“遍学汉碑”实始于咸丰末至同治初年主讲济南泺源书院(1858-1860)、长沙城南书院(1861-1868)时期。(《何绍基墓表》:“凡主讲山东泺源书院三年,长沙城南书院八年,虚公勤恳,士论推服。”)

泺源书院旧照,1901年袁世凯更名为“山东高等大学堂”

何绍基传世作品中,早年的隶书作品并不常见,与隶书相关的最早记载是道光五年(1825)于济南得奚林和尚所藏《张黑女墓志》与《石门颂》拓本,只是此时的何绍基惟醉心于天下孤本《张黑女》,“往返二万余里,是本无日不在箧中也。船窗行店,寂坐欣赏,所获多矣。”但隶书苍朴浑穆的气息,已烙印在其心底,日后书跋多以“有无分书意”作为书家书写水准的评判标准。(如1837年《道因碑旧拓》题跋“有唐一代,书家林立,然意兼篆分,涵抱万有,则前惟渤海,后惟鲁国,非虞褚诸公所能颉颃也,此非深于篆分真草源流本末者,固不能信。”)

近年新见何绍基至早年书作《为霁园先生杂书册》,为其二十四、五岁之作,期间父何凌汉(1772-1840)任山东学政,何绍基随侍济南。册中小楷以《玉版十三行》为面貌,而引首“七柏一松轩”则为何绍基自署,以大字隶书应请,尚难辨其取法,应为其早年隶书之风貌。(梅墨生册尾跋语:“此册之珍,乃因猿叟早岁之作极少见于世也。是册为其二十四五岁时之作,锋芒挺健,全从玉版十三行来,乃精心之为也。其父凌汉典试山东之际,故随侍之,猿叟录以奉长辈,因此认真使然,其中颜楷之迹已有,惟不若晚作苍老,而楷行小字令人扼腕叹赏,不让明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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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霁园先生杂书册》(1822-1823年作)

何绍基42岁前后为杨铎(1813-1879)所临《鲁峻碑》,后作跋语:“……石卿索拙书,余不见碑版者将一年矣,于分书尤初学执笔者,徒以其不鄙弃我,试写此纸奉政,聊为相忆之助耳,绍基并记。”

临《鲁峻碑》卷

除此外,曾国藩在道光二十二年(1842)十一月十七,《致澄弟温弟沅弟季弟》信中亦有记载:

子贞临隶字,每日临七八页,今年已千页矣。近又考订《汉书》之讹,每日手不释卷。盖子贞之学长于五事:一曰《仪礼》精,二曰《汉书》熟,三曰《说文》精,四曰各体诗好,五曰字好。此五事者,渠意皆欲有所传于后。以余观之,此三者余不甚精,不知浅深究竟何如。若字,则必传千古无疑矣。

而何绍基将隶书视为急于示人的书体之一,则是二十年后。

其孙何维朴(1844-1925)在何绍基所临《衡方碑》(1862)后有段跋语详细言及此段经历:

咸丰戊午(1858),先大父年六十,在济南泺源书院,始专习八分书。东京诸碑,次第临写,自立课程。庚申(1860)归湘,主讲城南,隶课仍无间断。而于《礼器》《张迁》两碑用功尤深,各临百通。……次年正月(1863)即作岭南之游,七月始归。嗣后筋力渐衰,从游诸生日益众,校艺不遑,隶课亦因之少辍矣。

何维朴跋语

从现存何绍基隶书作品溯源,可归纳其学隶之法主要有三:

临摹(1858-1863)

依何维朴所言,自戊午至壬戌年间(1858-1862)隶课最勤,期间《张迁》《礼器》各临百通,以现存带有年款(1860-1862)的何绍基通临《张迁碑》为例:

庚申又三月十九,临第59通竟(湖南省博物馆藏)

辛酉仲冬(十一月)十八日,临第32通竟(谭泽闿旧藏)

壬戌五月十九,临第55通竟(四川省博物馆藏)

壬戌七月十九,临第60通竟(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壬戌八月廿六日,临第75通竟(湖南省谭国斌当代艺术博物馆藏)

壬戌又八月十九,临第86通竟(拓本)

壬戌(未详署日期) 临第93通竟(湖南省谭国斌当代艺术博物馆藏)

壬戌十月初四,临第94通竟

壬戌(未详署日期) 临第96通竟(首都博物馆藏)

壬戌仲冬(十一月)三日 临第99通竟(辽宁省博物院藏)

抛却远行因素,我们可以推算出何绍基日课之勤:第60通与第75通间隔时间不足40天,第75通与第99通之间不足70天,频率基本保持在三日内通临一过(每日所临4×3格纸八页,约百字上下)。从风格所看,亦由前期细瘦的“规规模拟”转向后期写意的“变态百出”。

值得一提的是,在通临完第99通《张迁碑》的11天后,何绍基即已至少完成对《武荣碑》的通临一过。(反复通临《张迁碑》期间何绍基亦掺杂有其它汉碑的临写,如“壬戌九月廿二日”临毕的《石门颂》)

壬戌十一月十四日通临《武荣碑》(谭泽闿旧藏)

何绍基在年过花甲之后,以小学生之态,自订日课,一日不苟,反复临摹同一碑帖。近人马宗霍(1897-1976)在《书林藻鉴·书林记事》曾言其:

暮年分课尤勤,东京诸石,临写殆遍,多或百余通,少亦数十通。每临一通,意必有所专属,故一通有一通之独到处。积之既久,各碑神理,皆得之于手。

节临《张迁碑》(杨白桦补陀洛伽之室旧藏)

何绍基一生日课不缀,这与其成长经历密不可分,近人杨钧(1881-1940)在《草堂之灵》中记录有何绍基少年时事一则:

少时,跅弛不羁。年二十四,文安公携之入都。舟泊永州,舟中闲暇,究其所学,则茫然无所知。文安公大怒,笞掌二十,推之上岸,曰:“不可使京中人知我有此子,以为我羞。”贞翁潜归,闭户勤读,卒得翰林,且为名士。

此段记录是否尽实,或可商榷。但如史料所载,其父何凌汉“居恒庄敬刻厉,无欹坐,无疾趋,独步必敛容。急遽时作字,必裁划正坐而后书。画郑君及周子、二程子、张子、朱子像悬斋壁,昕夕瞻仰。家范严肃称于时。”(李元度《清朝先生事略·何文安公事略》)则可推想何绍基自少年成长期所养成的端庄严谨的性格。

节临《西岳华山庙碑》(湖南省博物馆藏)

其平日所临书作多有缀语,如“小雨骤寒”、“春雨连绵”、“晴化雪”、“苦雨奇晴”、“夏至后一日甚热,挥汗录此”、“时雨后大风有拔屋之势”、“晨起呵冻”、“呵冻临前后碑,雪后冷极”、“是日大风墨冻”、“雪晨大冷”、“元旦呵冻”、“此次河鱼之疾,自课荒阁可叹”,其《种竹日记》所载一日之际亦多为临书所用,何绍基将习字作为抵御严冬、消除酷暑的良方,就这样不知疲倦地从春写到冬、从晨起写到日暮,写到了白头。

拟古(1863-1868)

同治二年(1863)年初,何绍基作岭南之行,并远赴香港、澳门,至七月始由广州返长沙。此次远游之后,或许是异乡的风光开拓了何绍基胸襟,此后不再拘泥于单一碑帖的临摹,转而遍临汉碑,进而进行“拟古”之作。

对于何绍基的研究,一直以来存在只关注其书写风格而缺少对文本的解读,如我们在各种何绍基图录所见,对其作品名称往往笼统概括为“隶书×言联”、“隶书中堂”等,未详究其书作为临帖抑或创作。

譬如本幅拍品《隶书拟汉碑四条屏》,其章法极为特殊,在隶书书写过程中掺杂了三段行书跋文,依其内容检索,可知何绍基所书为洪适《隶续》中所载汉碑:

《隶释》之《郑子真宅舍残碑》内页

《隶释》之《都乡正街弹碑》内页

洪适(1117-1184),南宋时人,初名造,字景伯,晚年自号盘洲老人,谥号文惠公,饶州鄱阳(今江西波阳)人,绍兴年间中博学鸿词科,官至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洪氏酷嗜汉碑,开集录石刻文字之先,将所见汉碑之隶书改用楷书释定写出,对异体字则保留原状。录文后附加有关考释,详注石刻中所涉及史实、人物、石刻形制、所在地等。其所编《隶释》分目摹录汉魏石刻183种,南宋乾道三年成书,被《四库全书总目》称“自有碑刻以来,推是书为最精博”。《隶续》为《隶释》续编,荟萃汉魏碑碣189种。

书成后即有刻本,流通不广,明代有万历刻本。清初朱彝尊(1629-1709)合残抄本数种,参校成编,刊版于扬州诗局,遂为世人所见。乾隆间钱塘汪日秀始并正续二本合雕。

其后,黄丕烈(1763-1825)偶得叶九来所藏旧钞,又借袁廷梼(1764-1810)贞节居钞本、周锡瓒(1742-1819)藏明隆庆钞本,偕顾千里(1766-1825)订诸本之异同,复证之以娄机《汉隶字源》,订汪本谬处汇为一编,希复宋本《隶释》之旧观。是书延请吴县陆损之手书,名工沈良玉刻字,前刊钱竹汀、段玉裁、黄丕烈序,后刊顾千里跋,作《汪本隶释刊误》附于书后,严校精雕,重新刻版印行。

同治年间洪汝奎(1824-1886)集黄氏《勘误》于书后,重新抚印。正书首刊印有“楼松书屋汪氏本。皖南洪氏晦木斋集赀摹刻,同治十年曾国藩署检”牌记,《刊误》书首刊印有“同治十一年,皖南洪氏晦木斋摹刻”牌记。此后二书遂大行于天下。

洪适《隶释》(洪氏晦木斋本)

何绍基至晚于同治九年(1870)即得此书,(参考湖南省博物馆所藏《南安长王君平乡道碑》八屏,文字取自《隶续》,其款落“庚午秋仲书应召亭世二弟雅属,何绍基时在吴门。”)

拟《郑子真宅舍残碑》(湖南省博物馆藏)

拟《翼州刺史主纯碑》(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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