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珍：快乐的单身女人（小说·外一篇

焕帝的故事

【比利时】王小珍

我和先生共同生活了很多年,但是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外甥----焕帝。

最初认识焕帝是在先生妹妹的家里。墙上引人注目的挂着一副放大三十六寸的黑白相片。相片上的小男孩金色的卷发、天真无邪的漂亮的蓝眼睛、灿烂的笑脸。一个纯种的欧洲白人儿童可爱至极。

“这是谁啊?' 我好奇相片上的男孩似乎和家人很相像,然我知道先生的妹妹只有二个女儿,她们曾经来过我家。

“噢,你不知道啊? 是焕帝!我的儿子我的第一个孩子。”先生的妹妹按捺不住流露出来的亲情,转身从柜橱里拿出一本陈旧然不失精致的相册。一本记录孩子成长过程中重要阶段的照片的相册--焕帝的出生、上幼儿园、入基督教学校、教堂洗礼、参加童子军、小学毕业、中学毕业、高中毕业。当然其中还有很多与父母亲、与妹妹一起在欧洲各国旅游的照片,温馨亲切愉快。母亲向我一一讲述着照片的内容。她翻到最后是一张焕帝的成人照：“你看,焕帝长大了! 那一年他十八岁。”我仔细的看了看照片上的焕帝,他高高瘦瘦的身材，穿着体恤牛仔裤,一双大眼睛神采飞扬。好一个相貌堂堂英俊潇洒的欧洲青年。

就这样我在照片上认识了焕帝。

我赞扬着母亲的好福气,没想到竟触动了她的隐衷,她神情黯然有点泪眼汪汪似的慨叹着:“唉,二十岁以前的焕帝属于我,二十岁以后的焕帝属于他自己! 你知道吗? 我很少有机会看见他的,这一次又有好几年没见面了….”她的语气含着不被人理解的幽怨。哦,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思念儿子的妇人!出于尊重西方人的习惯亦不宜往深处打听,我便随意含糊的应了一句:“是啊,孩子长大了翅膀硬了就飞走了,全世界都一样的。”

回到家先生给我讲了有关焕帝的事情。焕帝二十岁那年,在母亲的眼里消失了。缘由母亲和父亲的分居。父亲是个独子婚后依然和祖母生活在一起。据说母亲实在受不了婆婆的苛刻和丈夫的狭隘自私,执意要离开。有一天,母亲召集三个孩子开会。她说:“你们的父亲不同意离婚,我决定出走!我不能为了你们牺牲一辈子! 你们俩-”她指着二十岁的焕帝和十八岁的女儿“你们都已长大成人，应该自力更生…”晴天霹雳！孩子们不理解二十年来隐藏在母亲笑脸背后的伤痕亦不能原谅她任性的选择！但更不愿意的是看着自己的父母亲整天整日整月的陷入沉默和冷战之中…

焕帝的妹妹跟着男朋友走了。

焕帝打起背包开始闯荡社会独立生活。就这样，孩子们离开了那份父母亲曾经给与的舒适优裕无忧无虑的生活，离开了那个住了二十年的有着美丽大花园的漂亮别墅。从此开始承担人生风险。

焕帝很多年没有和母亲来往，他说母亲敲碎了他一生的梦。终于有一天妹妹打听到焕帝在某公司当电工，她将母亲的新地址和电话号码交给了焕帝。焕帝从来没有去看过母亲。但每年母亲生日的那一天，每年的圣诞平安夜，他都会发短信在母亲的手机上问好！并委托花店和面包店送去鲜花一束、生日蛋糕或鲜花一束、圣诞蛋糕。

焕帝的冷漠和一份看的见摸不着的神秘的温情,成了母亲恨意绵绵且又牵挂最深的一个孩子。

焕帝出走了十几年以后,有一天突然出现在母亲的面前。说是辞行要去西班牙生活。他解释自己也许一走再不想回来,所以特地来看看已经很多年没见面的母亲。去西班牙生活?! 那个拥有阳光海岸的国度。焕帝永远都迷恋的那个地方！

母亲想起幼稚时代的焕帝。

每年假期来临，他总是拿着个大地图和父亲讨论,我们是否可以去西班牙旅游？由此西班牙的几个大城市-马德里、巴塞罗那、塞维利亚等地都留下了他的足迹。使得家里所有的人都笑话他大概前世是个西班牙人。焕帝如痴如醉的热爱着地中海那金色而又火热的阳光。四十度的太阳下狂晒从来不肯涂乳液,下水游泳犹如一条鱼似的活跃…他又如痴如狂的迷恋西班牙惊心动魄的斗牛表演。看着那被红布撩起血性的公牛的吼叫,焕帝刺激的心脑膨裂! 他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一名斗牛士…

除了这些家里人都知道的事,还有一个他不想向人坦言的秘密,那就是比阳光还挡不住的诱惑—西班牙美味可口的风味小吃!

焕帝十二岁那年,他们全家去马德里市度假。在市中心隐居公园的池湖里划船,公园里风景如画、花草芳菲、绿树成荫、流水漴漴、雕塑喷泉美不胜收…

“这里就是天堂! 我不要回家!”假期结束,焕帝哭闹着不肯回气候阴冷的比利时。

听到这里,我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焕帝真的很有意思哦,为了阳光为了看斗牛为了风味小吃,他居然要离开自己的故乡?!”

“当然不是这些原因。”先生眼睛看着前方轻轻的叹了口气。“焕帝真正离开比利时是因为他必须换一个地方重新生活！他债台高筑无路可走了…”

“什么？无路可走？”我听不懂先生的话，愕然的追问他。

焕帝在青春旺盛、精力过剩的岁月里，满怀激情地投入了一项高级体育竞赛活动STOCK-CRK。STOCK-CRK流行于美国和欧洲各国的青年一代。是一项极其精彩、极具刺激、极度冒险的赛车活动。STOCK-CRK游戏规则基本和足球比赛相同。区别在于比赛的种类和场所不同。一个是小而精巧的足球，转递在爆发力极致的脚力之间。观众的目光随着足球在绿色草地上的穿梭而不停的搜索，最后以足球投射进网取胜。

STOCK-CRK比赛的道具是破旧的小轿车。赛手通过各种渠道买进价格低廉的破旧车子，然后按自己的审美随心所欲的装扮赛车，对车身进行粗糙的油漆。目的是让自己的玩物充分的引人注目，吸住观众的眼球使其投注输赢。参赛的汽车像普通残废人一样，心脏健康而其他器官零件不全或失灵仍然可以继续生存。汽车只要马达运转正常，缺门缺頂缺灯仍然能够继续行驶（诚然电池箱充足是第一要素！）。STOCK-CRK赛手必须非常熟悉汽车的构造，有一定的动手能力并具备高度的灵敏感。往驾驶室一坐手握方向盘发动引擎时的瞬间，即刻能辨知车子的马达是否经得起强烈的冲撞和颠簸。如有差错迅速动手修理调整到合适为止。

赛车的场所在野外的空地。

路面干燥的赛场中心以碎石沙泥堆垒成一个山丘,前后左右形成一个圆形的空地。三辆汽车并行的宽度，总面积大约超过五个足球场，这就是赛车行驶的通道。通道坎坷不平是故意设置的路障,特意给赛车行驶增加的难度。

枪声一响,比赛开始!二十辆破旧程度不一色彩夸张的小汽车同时出发,没有任何交通制度,不存在任何违法犯规,以飞快的速度为准。所有的车子开足马力全速飞奔猛烈的向前冲刺,像一群被捣了窝的乱套的黄蜂。惊险、壮观、尘土飞扬的场面一下子攫住了观众的心! 人群开始沸腾，场里场外疯狂激情…撞车声、尖叫声、啦啦队的鼓掌声此起彼落，几乎穿破了天空…人类寻求刺激的心理达到了最高峰，为既将胜出的第一名呐喊狂呼!赢者必须永往直前的冲撞! 以各种不同的形色排除障碍，你碰我撞，撞掉那些妨碍你前进的赛车! 赛场到处倒着竖七横八的撞瘫了的车子,车技卓越的赛手继续驾驶着自己斑驳陆离同样被撞得东破西烂的车，神奇的往高处凌空飞跃,犹如一匹腾起的彩色龙驹。说时迟那时快随着喇叭尖厉刺耳的轰鸣声,赛车顷刻之间重重的稳稳的落在前方！定格在观众的眼球中…

赢者为王！额奖金的报酬是每一个赛手梦寐以求的愿望。焕帝是这个俱乐部的会员，把自己抵押给了赛车。年轻人燥动而又敏感的心，冒险对他具有极大的诱惑！勤劳而又辛苦的工作，赚来的钱几乎全部变成了破旧的车子。一次又一次的永不厌倦的玩赛车像一个吸毒的人那样上了瘾。每一次失败后依然带着几分幻想，振旗鼓再次的投入。如此恶性循环维持了很多年。

有一天焕帝找到了先生,可怜巴巴的请求帮助：“舅舅，你可不可以帮我在银行贷款？我有急事需要用钱！”

“你要买房子还是买车子?”先生纳闷,急需用钱？为什么自己不直接去银行贷款？！

三十岁的焕帝一无所有！即没有钱买房子又没有钱娶女人还背了一屁股的债。迫于先生的严厉追问，焕帝不得不摊牌道出了隐藏的心事和自己的困窘。被人逼着还债走投无路的焕帝想到了经济状况较好的舅舅，恳求舅舅助一臂之力。先生利刃般的目光盯着焕帝看了足足有十分钟，焕帝心寒发蒙…“太恐怖!太恐怖！遗传的劣势竟落在了你的身上!”

焕帝看到舅舅严肃的连声叹气感到莫名其妙,有什么恐怖的? 赛车是自己的爱好,爱好就是快乐! 人各有志，各有其好。

“你母亲难道从来都没有讲过我们家族败落的历史吗？!你的外公--我的父亲就是玩赌马玩的走火入魔，输得倾家荡产！将祖上传下来的三个公司和几幢楼房全部输掉! 最后他身无分文病的奄奄一息还要去赌场看赛马就这样死在赌场门外…你玩了十年的赛车，结局是什么?!”

看到焕帝那张被被债务逼得几乎崩溃的麻木的脸，先生抑制住自己想要发作的怒火，他知道训责是没有用的。他理解焕帝青春年代误入歧途的缘由，父母的失和、家庭的分离对儿女的打击是沉重的。孩子的成长过程中必须有人正确的引导。每一个人在青春岁月中都难免会犯有这样和那样的过失，但我们不能拖着错误走进人生的另一个阶段。轻率的放纵自己的虚弱是要付出代价的。先生耐心的谆谆诱导着焕帝必须悬崖勒马！

焕帝失眠了。整夜整夜的躺在床上烙饼似的翻来覆去…外公死在赌场门外的惨景老是出现在梦中,那一双比冬天的寒冷还要绝望的眼睛让焕帝害怕，他的心震颤得像一颗跳动的火苗起起落落。一滴温热的泪珠滑落在枕边…

他想到了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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