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王小波
中国老龄化的洪峰正加速到来。这一事关每一个人切身利益的问题,正在引起充分关注。面对养老这个庞大而前景光明的市场,许多机构和个人都在跃跃欲试。养老是否会步教育产业化、医疗市场化之后尘?相关问题引起了学界的忧虑。合理的渠道才会有江河安澜,优化的制度,方能平稳渡过银发洪峰,实现美好的愿景。
需求落差
“我的愿望,就是快点挣够50万元,开家养老院。”保定一位出租司机在电话中侃大山时说。
这位出租司机还兴致勃勃地对记者聊起了这个行业的前景:办幼儿园风险太大,家长整天心肝宝贝地盯着,出不起事;而老人在敬老院是一个自然死亡的过程,对一些事情家属不会深究,风险相对少得多。
在很多人眼中,这是个前景光明的行业。巨大的市场需求,让许多个人和机构在场外跃跃欲试。中国的白发浪潮以令人猝不及防的速度席卷而来,而整个社会并未完全适应这种变化。
保定市民高女士最近就遭遇了这样的困扰,高女士的母亲今年87岁,这几年来,她们兄弟姐妹为母亲的养老操碎了心。
各家都有老有小,还有工作上的一摊事。3年前,兄弟姐妹们合计着把老人送到养老院去。周边各种民营的养老机构很多,但找一家称心如意的养老院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们找遍了保定的大小养老院,还去了北京,人都跑瘦了一圈。
“本地很多养老院,一进门,味很大,让人掩鼻。我们去北京看了,条件令人满意,但我们是外地的,人家不收。”高女士说。
于是,高女士等人又折回保定,经人介绍,她们找到了一家条件不错的养老院,费用却令她们咋舌,档次高一点的每月要3000多元,一般的也要花2000多元。“这还不是全部,还有一些服务是按项目收费。不是离休干部和高收入家庭,谁会让老人去住这样的养老院呢?”
多方打听后,她们终于在保定找到一家“没有异味”的养老院,把老人安顿下来,每个月的费用是1000多元。“没有异味”是她们的心理底线,毕竟跑了这么多养老院,大多数只能满足老人的基本生活需求,至于心理需求等,都是奢求。只能偶尔看到大学生志愿者们来当义工,给老人心理疏导。
照理说,高女士从此应该省心不少,孰料烦恼的事接踵而来。
退休后的高女士有了更多时间去养老院陪母亲。她常常发现老人尿了没人管,下颌骨掉了没人管,“这些都是小事,有一次,我竟然发现服务员给我母亲用的开塞露是从插管中间剪开的,略有生活常识的人都知道不能这样,我气愤不过,当场就拿去给院长看了。”
两年后,高女士的母亲患上了肺积水,家人将老人送到了医院。“老人住院期间,养老院连个电话都没打过,更别说来看一下老人。我的心就凉了。这次经历促使我决定把老人接出来自己照料。”
高女士的母亲端坐在一张轮椅上,神态安详,椅桌上摆放着水果和小玩具,问她一些算术题,老人竟能随口答出。高女士说,母亲年轻时上过师范,当过教员,在养老院还能为其他老人读报,除了行动受限外,是个很好照料的人。没想到会弄成这样。
把母亲接回家里,高女士反而有些坦然了。现在唯一让她纠结的是,除了父亲生前所在单位每月发给母亲50元的抚恤金,母亲没有其他收入。“城市里有很多像我母亲这样无收入的老人,不能完全依靠子女,国家是不是也应该帮帮她们?”
主导也要有资金安排
对于高女士这段寻访养老院的经历,业内人士并不感到意外。
保定市一家民营养老机构负责人告诉记者,家属不满意养老院的服务,有时候是双方沟通不畅,更多时候与养老院的硬件和从业人员的服务水准有关。
“找一位好的服务人员比找一个副院长难多了。”在这个行业摸爬滚打多年的上述负责人说。目前保定养老院收费一般在每月七八百元,收费低,所以拿不出更多的钱改善员工待遇,更别说为员工提供保险了。员工月底薪一般为1200元左右,养老院的活是个脏活累活,年轻人不愿干,从业者大多是就业困难的“40、50”人员。
在硬件方面,民营养老机构大多是租赁房屋,在结构等方面不太适合养老院,而城市每天都在大拆大建,“我刚装修改造完,被拆了咋办?”这使得他们不敢投入大笔资金对房屋进行装修改造。
公办养老机构的硬件和软件相对较强,人员有编制,亦受过相关培训,然而,它们主要接受孤寡老人和“三无老人”。只有少量的床位对外开放,并不是每个老人都能去的,且这些公办养老机构大多地处偏僻,家属也担心送过去后探视不便。
“除了减免税费,逢年过节有领导来慰问,送点米面油外,这么多年,我们没得到过国家一分钱扶持。”一位民营养老院院长说。他认为,保定的养老业刚刚起步,硬件和软件都有待提升,特别是在软件方面。
保定市民政局社会事业管理处处长陈雨申对此深有感触。“养老应该是政府主导,但是,过去一段时期,政府是光主导不掏钱。”陈雨申说。
前几年,中央启动了县级福利中心建设,僧多粥少,各县排队申报,有的获批了,会得到几十万元专项资金,而建一所完备的县级福利中心所需资金至少一千万元。
各地的机构养老床位建设也都是根据地方财政来安排,不发达地区的地方财政却无米下锅。以保定市为例,到十二五末,该市机构养老将达到每千名老人30张床位的目标,目前该市机构养老共有18000张床位,离目标还有2万多张床位。
陈雨申算了一笔账,按照规定,一个床位最低要配套35平方米建筑,新建一个300张床位的养老院要征地10亩左右,在市区征地,光征地费就需要近千万,加上建安和设施又需要1千万。一个300张床位的养老院建成运营,所需资金约为2000万元。对地方财政来说,要在5年内完成2万多张床位建设,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为充分调动民办机构养老的积极性,保定市给予一定规模的民办养老机构每张床位1000元建设补贴,而目前天津的补贴是每张床位1万元,北京达到了2万元。该市还给予民办养老机构每个床位一年120元的运营补贴,这笔补贴只够这些机构交纳水费。
按照规范,机构养老中,服务人员和老人的配备比例为1比3到1比5之间,由于经济的原因,目前的养老机构大多难以达到这一比例。
过去,许多地方曾尝试通过减免配套费和土地划拨的方式来增加机构养老床位,但成功的例子并不多,一些开发商在得到土地后往往建设缩水,一部分规划中的养老楼变成了商住楼。
陈雨申认为,加大财政投入,特别是中央政府的投入,出台优惠政策鼓励社会办养老,是解决机构养老床位不足的途径。
不要成为第二个医疗市场
中国正在跑步进入老龄化社会。计划生育实施30年来,少生了4亿人口,但也急速改变了人口年龄结构,总人口数量急剧下降,老年人在总人口的比例迅速上升。第一代独生子女的父母正在进入老年,421的家庭结构让养老问题更加凸显。
“养老面临的很大一个问题是未富先老,保定则具有未富先老的典型特征。”保定市民政局基层政权处处长李保申说。保定市总人口约1100万,60岁以上人口占全市总人口的13.41%,且成逐年增加趋势。过去数年,保定市采取了一系列超前措施来推动养老事业的发展。
尽管机构养老效率最高,但中国的国情是老人们大多愿意在家养老,传统的一些观念甚至认为,进入养老院是一件丢人的事情。
按照河北省和保定市相关规划,未来,保市市将建立起以居家养老为基础、社区服务为依托、机构养老为补充的养老体系。其中,97%的居民居家养老,3%的居民进入机构养老。
从2009年起,保定市建立起了“12349”老年人紧急救助体系和便民服务体系,居民只要拨打这一电话,就能得到他们所需要的信息服务。这一被称为“无围墙的居家养老服务系统”随后在全省和全国得到推广。保定市还在社区推进养老建设,建立老年人日间照料室(爱心助老站),为老年人提供生活照料、休闲娱乐、康复护理和精神慰藉服务。
这些措施极大地方便了居家养老的老人,而管理部门只是搭建起服务平台,免费提供信息服务,具体的还需要服务企业和有服务需求的老人双方议价。有关人士解释说,受财力所限,政府所做的只是托底保障的工作,公共财政只能为那些孤寡老人和“三无老人”买单。
“政府主导、社会参与、市场化运作”,这也是目前绝大多数地方养老的模式。这种模式的假设前提是,每个老年人都有养老金或住房,通过市场化可以解决他们的服务需求问题。
这种模式正遇到越来越多的质疑。“我们家老人没收入,也没养老金怎么办?”同保定市民高女士一样,许多人有这样的担忧。一些学者担心,如果政府主导,没有详细的规划,同过去一样主导而不掏钱,完全依靠市场化来运作,我们的养老事业会不会重蹈教育产业化、医疗市场化的覆辙?
中国社会政策研究中心秘书长唐钧近日公开呼吁,“养老政策规划不能再虚掷五年。”唐钧指出,随着“421”家庭的增多,家庭照料模式已经是可以想见不可能的事,在服务照料上过于强调“孝”,其实是自欺欺人的虚伪做作,必须有相应的社会服务制度来保底。
“中国的老年人可能70%以上都是支付能力不足的,所以一定不能将这个历史重任轻率地甩给‘市场’。如果市场能解决服务照料的问题,试想,那得给老年人多少养老金才能填满“市场”那巨大的胃口?”唐钧说。
如果15亿中国人中有4亿多是60岁以上老人,没有合理的制度安排,后果不堪设想。这是唐钧抛给社会的思考,留给大家思考的时间已经不多,相关人士预计,到本世纪中叶,这一天就要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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