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恐惧的痛点

　　虽说年届七旬的我，精力和思维尚可，但毕竟“老之已至”，精力不再旺盛，思维不再敏捷。有次老同学聚会，偶尔谈起“老年恐惧”的话题，我坦言：“我恐惧的不是死，而是失能。”

　　国际通行的日常生活能力量表（ADLS）以五项指标界定“失能”：吃饭、穿衣、上厕所、室内走动、洗澡。当吃饭也成为一种能力指标，试想：这人生该是处于怎样的不堪状态？即便老人尚有自己吃饭的能力，但手脚近乎瘫痪，也还是亟需他人照料的。老年医学研究以虚弱指数（FI）评价个体生理机能的下降。老年虚弱以及虚弱带来的无力感、无奈感，年轻人是难以感同身受的。你能想象冰心暮年睡在病床上，腰疼痛不已却无力翻身；孙犁晚年无力同时洗完两只脚，就今天洗一只脚，明天再洗另一只脚。

　　民政部官网发文提供的数据显示：80岁以上老人罹患阿尔兹海默症的概率是40%；80岁以上老人中，半失能和失能者超过一半。该文指出：“养老问题最根本的就是失能以后有人照料”，径直戳中了老年恐惧的痛点。

　　老人失能，除了一部分阿尔兹海默症患者，大部分并不失智，还会头脑清晰地生活一段时间。中国社科院政策研究中心曾主持的一项社会调查，得出数据：老人失能的平均年龄是79岁，其从完全失能到去世的平均时间是44个月，在平均44个月的完全失能期之前，还会经历也是平均44个月的生活不能自理期。

　　养老问题之严峻，首先就在于老年如何安然地度过失能期。中国几千年形成的文化，讲究的是在血缘延续中生存，父母让我们享受了生命的权利，我们就要尽到作为一个生命最基本的责任——赡养父母。古贤提倡“孝有三”，即：“大孝尊亲”、“中孝勿辱”、“下孝能养”。赡养父母不止是其健康时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更在于其失能时，也能获得子女的尽力照料。倘若以这一标准来衡量现今子女的“能养”，我看有相当一部分是达不到“下孝”要求的。失能期老人并非指望子女的经济资助，而首先在于感情和情绪的需求，诸如陪伴、探望、唠话以及辅助性照料。在我看来，鉴于子女精力和时间有限，雇用保姆照料失能父母也不失为良策，并不有悖“下孝”。

　　中国早已进入了老龄社会，大概率的老年失能，这是人类未曾面对过的大事。中国老龄科学研究负责人说：“从失能老人的社会支持网络来看，他们从家庭以外能够获得的支持是非常有限的。”社会性关心和帮助失能老人，这是我国民政部门的“短板”。虽然我们建立了志愿服务制度（不少街镇为独居的失能老人提供无偿服务）、普设了老年保健护理机构（敬老院的规模日趋扩大），但供需之间依然存在着巨大的反差。

　　比尔·拜瑟韦在《年龄歧视》一书中说：“失能老人不能被社会隔离开来，成为异于‘我们’的‘他们’。”只有当失能老人不再被视为“他们”，而是被认为平凡普通亦如“我们”，在这个世界里才能“有尊严地活着”，最终“有体面地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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